【图1】1967-秋清华附中红卫兵部分在天安门广场。王铭悠然独在后排中央。
左起申克美、王东岩、陶正、王铭、阎阳生、张晓宾。卜大华、范德顺。
图文 / 阎阳生
人间三月
终于可以推着轮椅进入花园了。但三月既是万物复苏,又是伤病清零的季节。许多亲友却没有熬过疫情相继去世。大都按照逝者遗愿,减少无用的抢救、取消形式上的告别追悼会,在亲人的陪伴下自然去世。比如知名脑外科专家王铭博士于2023年3月9日凌晨在北京去世。
王铭
但作为上个世纪60年代参加过红卫兵运动的王(天明)铭,是要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笔者在早期《清华附中红卫兵100天》等研究论文中曾做了描述。现仅就王铭失势后几段交往追思如下。
武斗时我们睡上下铺。
在1967年冬,最早的一批红卫兵(“老兵”)已成强弩之末。在清华附中也形成了三派鼎立的局面,并随着大学的派别纷争发生了武斗。其高峰是两派都俘获了对方的头头(“井冈山”的“蒯夫人”刘刚、“老兵”的卜大华)并进行了拷问。最后在军代表的主持下交换了战俘。
校园隔着一个操场相持不下进入平稳期。“老兵”占领了宿舍楼。父母远在青海的王铭选择了我的上铺。从此过上晨昏颠倒不计食宿的苦读生活。那些来自红卫兵抄家的禁书铺了半床,使我顿时感到了巨人和巨著的双重压力。着力追随。后面还有一串儿等着换书的人。
1966年代阎阳生等疯狂读
几十年后出版的《宋柏林日记》列出的当时浩瀚的书目让研究者惊骇不已。每天在食堂偶尔发生的两派打斗已成了儿戏。真正的比拼已变为决定未来的读书运动。最出名的偶像是后来下乡的北京市中学跳高冠军陈小悦。“一盏油灯半炕书”,被陕北知青称为山间诸葛亮。
陈小悦在学校时,就已经开始用原文阅读。为此,王铭同时开始攻读三门外语,接过了先哲“怀疑一切”的口号。我没有那么高远,“顺手”到西单旧书店拿了这三门外语的字典作为“投名状”。
北大玛丽教授的关门弟子
教王铭德语课是北京大学德国籍教授玛丽. 谭夫人,是通过他的女友Q的关系。学校武斗停课,德国人不愿意白拿工资,收了两个学生成作关门弟子。也不知道是我的“投名状”起了作用,还是他们也需要一个灯泡?我成了玛丽教授的第三个关门弟子。
那真是动乱年代的一块绿洲。第一节试读课就全用德语。金发碧眼的玛丽教授一身宽松的起居睡袍,把一个一个的单词写在我新买的笔记本上:“喏, Herr Yan (阎先生) ”她用手比划着”,“ 我们德国人是喜欢用绿墨水写字的。”
玛丽教授德语的绿色笔记
不知是由于我更专心,还是她的讲授太动人的缘故,我一个月后就可以听懂玛丽教授的讲课了。那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窗外遍地碎砖,来上课要穿过一段弹弓横飞的无人地带。屋里春光明媚,美丽的香港儿媳海伦俯身递过醇香的咖啡。
美好时光总要消失。只可惜这段只持续了不到三个月。我在国防大学研究军事战略的父亲受到批斗,把我托付给前38军政委于敬山参军。这个玛丽弟子班也就散了。但王铭的疯狂地交叉学习是我的榜样,德国人的严谨敬业影响了我的一生。
1986年阎阳生开始周游世界就是从1966学德语开始的
十年后的1986年,我根据中德两国总理赵紫阳和科尔的协议考取了到西德学习城市生态。王铭则投身医学获得名古屋大学博士学位,成为知名的脑外科专家。我做过脑肿瘤摘除手术,知道它的凶险。
不知他为什么“而立”“知天命”之后,选择了这样一条艰难而漫长的道路。大概,对未知世界的新鲜感和对自由的追求,使他永远成为一个逆反者。
书生经商
上个世纪80年代末我下海经商。听说王铭已回国做彩色玻璃器皿生意。好像是在上海。我专门去看了他。展厅琳琅满目,老板西装革履,但门可罗雀。那是一个拉关系搞推销的蛮荒时代。上面是日本老板下面是中国员工。他夹在中间第二把手的位置,虽无实权却有指标,步履艰难。
1967年清华附中红卫兵衰败后又回到发源地圆明园
我买了他一些产品,想对他有所帮助。他送别时,日本老板夹在中间向我深深鞠躬:“听说你买了我们不少东西,谢谢关照!” 我想劝他离开生意场, 又不敢触犯龙颜。关键是他并不喜欢这一行当。
那时他初中男四中的同学已经抱团挤入权力阶层谙熟官场。而高中清华附中的同学仍是赤子之心各自清谈。我劝他以特殊的经历,总结和反思红卫兵运动。他未置可否,觉得红卫兵未必是一件刻意的组织。但接受了我的采访。如今他驾鹤而去,不能不是史学界的一大损失。
绝唱和悼念
20年前,中央党史研究室资深研究员卜伟华在中央档案馆发现了一份儿由清华附中三派代表签名的交换战俘协议。我一直想把这段有亲历有实证的片段书写成史。
2023-03-16虽有疫情阻隔,最早的吊唁王铭者已来到
但几年前,“井冈山”No 1的景晓东和“四.四”派首领田晓庄相继去世。签名的代表中只剩下我一人。想起当年的剑拔弩张到惺惺相惜,我对他们的采访已经成了绝唱!
仅此和天明兄一起悼念。
2023年清明于清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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